吳思的潛規則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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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子肥事件

吳思的思想醞釀自他在當農民日報記者時的一次體驗,他想找出中共「條子肥」的弊端,卻發現出人意料的現象,這個現象引發了他對「潛規則」這個主題的一連串疑問,最後終於出版了「潛規則」這本經典著作。以下是吳思的關於「條子肥」事件的經歷。

一九八三年,我在《中國農民報》(現在叫《農民日報》)當編輯記者,經常閱讀群眾來信。有一封來信說,河南省開封地區的農業生產資料部門的領導人大量批條子,把國家按計劃分配供應的平價化肥批給了自己的私人關係。他們的「關係」又將平價化肥高價轉賣,轉手之間,關係就生出了暴利。其實這就是後來人們見怪不怪的利用雙軌制牟利問題,當然違反國家的正式規定,只是禁止不住。政府強行壓低化肥的市場價格,憑空製造出一大塊利益,這利益名義上屬於農民,實際上卻掌握在官員手裡,官員們便依照自身的利害關係計算,將這塊利益分了。

當時我剛從大學畢業不到一年,不懂這些道理,見到這等壞事,立刻像唐吉訶德見了風車一樣亢奮起來,在想像中編織出大量的醜惡交易,編排出自己追根尋源、智鬥邪惡、鋤暴安良的英雄故事。我急不可耐地邀了兩位同事下去調查。

使我驚訝的是,那些我以為應該掩藏起來的類似賊贓的條子,居然都保存完好,就像機關衙門裡的公文檔案,而內部人似乎也沒有見不得人的擔心——你想看嗎?請吧,這有一大摞呢!而且,哪一層可以批出多少「條子肥」、每一層中誰有權力批多少條子、圈子之外的哪個領導的條子有效、哪個領導的條子不靈,這一切都是有規矩的。這些顯然不符合明文規定的事情,內部人竟安之若素,視為理所當然。

在採訪將近結束的時候,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中國社會在正式規定的各種制度之外,在種種明文規定的背後,實際存在著一個不成文的又獲得廣泛認可的規矩,一種可以稱為內部章程的東西。恰恰是這種東西,而不是冠冕堂皇的正式規定,支配著現實生活的運行。

經由「條子肥」事件,吳思領悟到了「潛規則」這種利害格局的力量,往往比官方所實施的政令更加強大,以下是吳思對此事件的一個反省。

長話短說。我追蹤此事達數年之久,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不是我最初想像的道德善惡問題。我所面對的是大多數人處於一種利害格局中的尋常,或者叫正常,的行為,它是基於大家都可以理解的趨利避害的現實計算。不觸動這種格局,報導或調查通報乃至撤職處分,說好聽點也不過是揚湯止沸,在我的個人經驗中,由於揚湯的勺子太小太少,連止沸也辦不到。後來,真正解決這個問題的,是化肥供應增加,政府退出,市場放開,現在化肥供求起伏波動,時常過剩,市場的供求規則取代了官場潛規則。

吳思與黃仁宇

吳思非常喜歡閱讀黃仁宇的作品,光是「萬曆十五年」這本像小說一樣的歷史故事,他就讀了四次以上。但是,與其說吳思的思想傳承自黃仁宇,不如說是吳思透過否定黃仁宇而發展出了自己的思想,而這種否定到最後卻成了一種延續,並且深入的闡述了黃仁宇所說不清楚的想法。

讀過黃仁宇書籍的人都曉得,黃仁宇非常會講故事,但是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中間的轉換是如此的微妙,卻又沒有任何一個故事講到了結局。

從「萬曆十五年」開始,到「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地北天南敘古今、資本主義與廿一世紀、中國大歷史」、再到「從大歷史的角度讀蔣介石日記」,黃仁宇不斷的用小故事講大歷史,這種手法極為吸引人,但也相當令人受不了,吸引人的是一個個無窮無盡的故事彷彿都訴說著歷史之間的關係,而受不了的則是這些關係隱隱約約悠悠暗暗卻總是說不透。

正是在這樣「吸引人卻又受不了」的歷程當中,吳思終於一舉突破了黃仁宇,達到了黃仁宇所未能達到的境界,說出了黃仁宇想說卻未能說清楚的話,而這正是吳思歷史觀的精彩之處。

就在這樣的歷程當中,吳思帶領我們看清楚了黃仁宇,且讓我們看看吳思對黃仁宇的一些評論:

黃仁宇很清楚,明代社會絕對部是按照那些公開宣稱的正式規則運行的,冠勉堂皇的道德法令大體只是說說而已,於是他努力描繪這種情景。至於那個社會倒底是按照甚麼規則運行的,他卻沒能點透,更沒有對其形成機制進行分析追究。

我認為數目字管理不過是說說而已,並不是一個真問題。如果黃仁宇的數目字管理指的是工商社會對應的那套技術,在明朝呼喚他或指望他來拯救明朝都是天方夜譚。就是說,在明朝的「體」上根本就長不出這種「用」來,即便引進了這種「用」,在那個「體」上也活不了。真正的問題應該是明朝為甚麼不能長入可以產生數目字管理的工商社會。

如果他指的是更加工具化的數目字管理,明朝並不是沒有 — 田畝計量、戶口統計、離任審計、錢糧徵收都沒有離開過數字,但在處處是潛規則的制度格局中,這些數字不過體現了數字需求者和提供者的意願和利益,他們掩蓋的東西比揭示的還要多,這樣的歷史我們並不陌生。

這兩個對明代社會有著深刻研究的歷史研究者,其實看到了同樣的一個問題,但是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述說風格,這兩種不同的風格為歷史研究添加了色彩,增長了中國歷史的廣度與深度。

參考文獻

  1. 潛規則──中國歷史上的進退遊戲
  2. 血酬定律:中國歷史上的生存遊戲
  3. 雍正王朝,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4. 潛規則:中國歷史中的真實遊戲
  5. 為什麼不能有點效率?大老闆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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